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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返乡的她,终于从浮华攀高处回头 |“小村物语”两则

2016-05-09 夏瑞红 有机会网

图文来源:非常木兰

作者:夏瑞红

“下营,这地名,会不会是老天给我的一个隐喻?从艺文云端,下到稻田、菜圃、鱼塭、市场、马路边,注视那埋头苦干、挥汗如雨的生活底层。从高傲议论,下到承认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的真相,甘愿从头练习谦卑实作。下营,教导顽固自我从浮华攀高处回头,低下、再低下的人生战斗营。”

夏瑞红在农村生活中写下对自己、周遭环境的观察,于“非常木兰”网站发表专栏,并于日前结集成《小村物语》一书(大塊文化出版)。以下是书摘两则。

作者简介

夏瑞红(台湾),一个相信人生只是修道旅程的女子。曾服务于杂志报纸二十五年,担任记者、主编,也曾任文教基金会及禅修基金会执行长、董事等职。目前退休于台南农村,向往尽可能自给自足的生活实验。

小村物语 | 田野无尽藏

写于2015年8月10日

一位妈妈说,她家小孩居然认为芭乐和芒果都没籽,因为从小吃到的芭乐和芒果,都是去籽切块摆盘的。

如今果菜摊、超市货架、购物网页俨然成为芭乐芒果的来处,大啖芭乐芒果却从没见过其果树者比比皆是,更别说还有多少人能辨识其各自精采的花朵,而大家对此毫不以为意,大概只剩七老八十那一辈会觉得离谱吧?

我虽自认“热爱大自然”,但离开童年外婆家、开始求学就业后,生活现场都周旋于各种交通工具和各个室内,即使去野外休闲,和大自然间也隔着一片片概念,这个森林芬多精、那个溪涧负离子……;而吃了种种果菜四五十年,对他们怎么种、怎么生长,多半也一样迷糊。 

中年落脚小村,人生地不熟,常独自于晨昏家事之余四处漫步、认识环境,四周尽是农作与花草树木,得了地利之便,正好一一重新追查生活果菜的身世,无意间竟也同时启发了欣赏植物世界的兴趣。

我看见一棵树,花开时尽情尽性,花落时不忧不惧,枝头全部留予果实,来日果实熟透枯萎,则把花开的密码如数交代种子,无私无求。一棵树生生死死,历程皆真皆善皆美。

还有那火龙果是仙人掌之一,为方便采收,此地农人都用铁架支撑,其虫害少、生命力强,定根后就算连挖带砍、外加灌除草剂,也难叫她气绝。这么剽悍的植物,却有极娇媚的花朵,像烫了法拉头的十七岁盛装少女,灵气直逼梦幻昙花。然而这花暮生朝死,总和我在清晨散步途中相遇的,其实是她短暂一生的晚年,也是临终前最后的风华。

一般常吃的丝瓜开的花分公母,只有母的能结果长成丝瓜,公花过剩时常被采来油炸入菜。丝瓜与大小黄瓜、南瓜、冬瓜,花朵一样艷黄漂亮,几乎难分彼此,只能凭叶片触感勉强区别;丝瓜与瓠瓜的叶片和卷须倒满像,但瓠瓜花低调灰白,像恬雅的蕾丝纱裙。

茄子紫色,花乍看也像紫牵牛花,原来两者在植物分类上同属“茄目”。秋葵有绿有红,但花朵都是嫩黄色的,与叶子常用作粿叶的黄槿树所开的花犹如双胞胎,原来他们是锦葵科近亲。 

金合欢的花和相思树很像,因为她们也是豆科近亲。不过所谓“花朵”只是笼统讲法,那黄毛球乃金合欢花过度张扬的雄蕊,她五片花瓣的小小花则低调地藏身其间不为人知。此花有个颇富诗意的别名──消息花,但不知她到底泄露了什么消息?

对荷花来说,莲蓬算她的子宫;对莲子来说,则是他们最精巧舒适的单身公寓。据考古研究,只要不破坏莲子皮,其生命力可能保存千年,偶遇适当水土便会再生奼紫嫣红。如此包装工艺真令人折服。 

自然里任何小片段都展现着同样神秘的生命法则和工艺秩序,即使仅只皮毛的观察,都让我觉得如获至宝。最重要的是,亲眼看见果菜生老病死,甚至亲手栽种后,她们就不再是花钱便能拥有的消费商品,而是天地间奥妙的活物,这让食物吃起来的感受也大不相同了。

人与万物同在那伟大法则秩序之中,也不过是个极渺小的片段组合,而且还依赖着好多生命的供养才能存活,没道理妄自尊大。这并不是“热爱大自然”的概念,而是摊开在小村田野的生存现实。 

流连田野时,偶尔会有些片刻,恍如连上遥远的童年。彼时小孩天天睁开眼就往野外跑,每到吃饭时间,家家户户找孩子的吼叫声此起彼落;此刻小村连假日也不见小孩在田野玩耍,都市孩子回到乡下则嫌“好无聊”,出门就怪热怪脏、怕流汗怕蚊虫,成天“宅”于冷气房和计算机网路。 

拥有太多的现代小孩是否却失去了单纯随大自然寻欢作乐的能力?以后会不会也没“乡下老家”可回了? 

其实是我们这一代大举从农村出走的,又爱为下一代控制安全舒适的环境,就算带他们去“亲近自然”,也总紧张兮兮大惊小怪,不像成长于大自然的上一代那样放手任我们探索。

所以,要怎么怪小孩认为芭乐和芒果都没籽呢?远离田野的小孩不知道,错过的那粒种籽正藏着大自然的无限美妙。


小村物语 | 田间代沟

写于2015年10月12日

从前服务于媒体时,因个人兴趣关系,我常参加讨论农业问题的活动,也不时拜访一些年轻世代小农组织。那时我渴望确切了解返乡务农遭遇的困难,痴心盼望能透过媒体力量,为台湾农业转型提供一份助力。

虽然好像做了些事,但如今回顾,怎觉得却只像孩子认真鼓胀起脸,对着空中一口气吹出长串彩色泡沫?那些泡沫落在田地上,连一点声息都没。

那时有件事让我印象深刻。

那些皮肤晒得黝黑,或像荒野浪人、或带著文青气质的新手农夫们,几乎异口同声提到,身体的辛劳和过渡期的经济拮据,他们早有心理准备,真正难以承受的压力反而来自上一辈。

有人被老人家怒斥:“你不出去打拚,回来做什么?要种田当初何必花钱给你上大学?”

也有人因为与老人家耕作观念不同而冲突不断。这些农事周边的人事、家事,竟是许多人最感无奈、气馁的原因。

当时我想,有这么严重吗?父母当然都会担忧子女生活,只要做出成绩让父母放心,父母终究还是会支持的。

后来实际回归农村后,我才知道,“想当然耳”常把世界理论化、也把问题简单化了。

以小村来说,村里老农们从小一起种田,他们从最原始人力耕作开始,经历过机械化和农药化肥的产能革命,到现在又与一个代耕、代割和代销的工作网络互依共生,叫他们放弃“惯行农法”、别用除草剂杀虫剂化学肥料,改成什么“友善土地”、“精耕永续”,那不只否定他一生的经验、成就,也等于对抗他背后那个深厚的同侪关系,和已然稳固的支持系统。

所以,他们会理直气壮、甚至有些轻蔑地说:

“又不是只有我在喷药,大家还不都这样?”

“大家都这样,我们就跟人家一样做,你没比较行啦!”

“药喷下去,几点钟就吸收了,没了,哪有那么严重?”

“喷重药、下重肥还怕收冇、赚冇,说什么都别用?欲笑死人喔?”

“啥米有机?全在骗你们这些读册仔郎!种作根本冇可能冇用药啦!”

他们知道自由贸易、开放农作物进口势必冲击一般本土农业,也意识到童年田里那些活泼的小生命一个个消失殆尽,只是,他们不想冒险改变,不想做新的投资,甘愿继续埋头苦干,“加减赚”就好,等做到真做不下去再说。

那么,不然付他们租金,请他们退休,田就交给年轻人去摸索实验吧?这样也不行,因为他们还对过去非常时期突来的“耕者有其田”政策戒慎恐惧,深怕田租出去会要不回来,或者又被充公、转让……,总之,田地宁可休耕荒废领补助,也比出租稳当。

所以,年轻人有心认真归农的大有人在,但他们很可能找不到农地耕作,就算家里有地,也得很努力跨越和长辈之间的代沟才能起步。

近年各媒体报导青壮年新农夫时,似乎必配一张公式照片──由高处俯看主角穿着气质棉布衣(有时还扎头巾),手上捧举着鲜润漂亮的农作物,仰头给镜头一个非常阳光的笑颜,背景则是一片田园绿意盎然(有时还布置一些“很文艺”的木桌木椅,和“很慢活”的手工杯盘、可爱杂货),让人简直闻到泥土与青草的芬芳,看起来真是好清新、好“疗愈”、又好“小确幸”!

但是,如果只怀着这般憧憬去务农,遇到的困难怕只会更多。

毕竟务农不是办“田园趴”,不一定有这样美好的光景,即使有,那也是无数不为人知的劳力心力与时间所换得的片刻。

关于回归农村,我自己一开始也抱着大好计划跃跃欲试,虽没妄图赚钱,但已把日常果菜高比例自给自足设为“初阶目标”。然而,老人家上午看你在拔草,心疼你“很笨”,下午就自动去把一整区都喷洒除草剂,诸如此类“意外”层出不穷。几经挫折,我才知道,该先将目标退回“养地”,而要养地,我还得先耐心犁平那崎岖的田间代沟呢!

↑《小村物语》封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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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非常木兰” 夏瑞红专栏

http://verymulan.com/column/category/71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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